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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蚨錯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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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蚨錯(一)

“聽說你要見我?”江瑟瑟踱步走進淩亂的牢房, 踩得腳下稻草咯吱作響。

背靠墻壁席地而坐的秦子殊緩緩睜開雙眼,面上掛著志在必得的詭笑,“我就知道, 你一定會來的。”

江瑟瑟輕蔑地掃了秦子殊一眼,徑自在他面前的長凳上坐下,翹起腿問道:“說吧,為何要單獨見我?”

秦子殊頭抵著墻壁,悠然地玩弄手中的雜草,他沒有回答江瑟瑟的問話,卻回憶起了六年前的往事,“那場大火燒了足足有三天三夜, 我滿以為連只老鼠都逃不出來, 沒想到你竟然活了下來。”

秦子殊的臉上沒有對當年所行之惡事懷有半分的愧疚,似是還在懊惱下手不夠絕, 留下了江瑟瑟這麽一個漏網之魚。

而江瑟瑟對他的恨意早已融進了自己的每一滴血液, 知他必死無疑, 也就懶得與他在口舌上爭個高低, 只當他這是臨死前無謂的掙紮罷了。

“可能是連老天也看不慣你們的所作所為, 降下慈悲心腸救了我一命,好讓我為枉死的三十二口人討一個公道。”江瑟瑟冷聲道, “可惜, 還沒等我將你們所犯下的罪孽公之於眾, 你就要踏上黃泉之路了。不能手刃仇人, 將會成會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, 不過你放心, 即便你化作森森白骨,我也必將你掏出來挫骨揚灰!”

秦子殊已經破罐子破摔了, 反正都是一死,至於會怎麽死都無所謂了。他冷冷笑了兩聲,偏頭仔細打量著江瑟瑟的面容,又道:“觀小姐這面容,想必這些年定是受了不少的苦。”

江瑟瑟淡然道:“拖兩位公子的福,走了遭火海,受了點兒斷骨重塑和剜肉換皮之痛。”

“也算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了。”秦子殊笑道,“不過比起之前肉乎乎的天真可愛模樣,我倒是更欣賞小姐現在這般的精明能幹。”

“這麽說,我還得感謝你咯?”江瑟瑟嗤笑道。

“那倒不必。”秦子殊裝得一副心胸開闊之態,“小姐就不好奇我是怎麽認出你來的麽?”

江瑟瑟揚了揚眉,她並不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。

秦子殊卻自顧解釋道:“許是作的孽多了,心裏總是惶惶不安,從你第一次踏入聚賢樓的那一剎那,我莫名奇妙地就害怕了起來,又聽你說是來找夫君的,而你夫君恰恰姓傅,又是從和州來的,即便你的面容再怎麽陌生,我心中還是有了不祥的預感,之後又見你總是對傅斯遠抱著敵意,便更加料定了我的猜想。而本來還想再在京中多待一些時日的我,卻因你的出現不得不將隱退的計劃提前,而後面牽扯出的科舉舞弊一案,正好為我名正言順的消失提供了思路。”

“我籌謀多年,才憑借馬鴻才的身份在臨江縣安居,可你的出現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,我是想趕緊離開這裏的,奈何手上的事情還沒處理妥當,終究還是晚了一步。”秦子殊苦笑道。

“若我沒猜錯的話,你選擇落腳朗州是因為這裏離江州近,便於你處理從我家竊取來的財產吧?”江瑟瑟道,“秦子殊啊秦子殊,還是怪你太貪心了,即便你帶著現有的金銀離開此地,也足夠你瀟灑過活一輩子了,偏偏你魘不知足。”

秦子殊後悔也晚了,他笑著搖了搖頭,“誰會嫌錢多呢!”

江瑟瑟哼了一聲後,冷冷問道:“你叫我過來,不會就是想與我說這些的吧?”

秦子殊頓了一頓,神色忽而變得嚴肅了起來,“我想與你做個交易。”

江瑟瑟漫不經心地看著他,等著他繼續說下去。

“我可以歸還從你家得來的所有財物,並在恪郡王面前認下殺害你家三十二口人,謀取你家家產的所有罪名。”秦子殊道。

江瑟瑟不為所動,她道:“你這如意算盤未免打得也太響了,你犯下的本就是死罪,於你來說多一樁人命案也無關緊要,可你拿本就沒有的東西來和我作交易,你不覺得很可笑嗎?”

“若我自願為證,將所有參與了此案之人全部供述出來呢?”秦子殊註視著江瑟,不願錯過她任何的表情變化,見江瑟瑟神色似有所松動,他再次加碼,“你們江家在江州可不是小門小戶,一家三十二口人於一夜之間盡數喪命火海,當地府衙怎麽可能會草草結案?”

“你買通了他們?”江瑟瑟反問。

秦子殊道:“鳥為食亡,人為財死罷了。這世是怕是沒幾個人能經得起金錢的誘惑,都無需我過多打點,那些覬覦你家家產的堂親就已為我處理好了一切。”t

“我、 淮安縣衙、你的堂親,皆是殺害你家人的劊子手。”秦子殊垂下眼瞼,半許後又擡起來,陰鷙地看著江瑟瑟,“——傅斯遠亦如是。”

江瑟瑟心中悲憤難平,沖動之下,她撲過去掐住了秦子殊的脖子,眼淚簌簌地從她猩紅的眼眶中落下,她咬牙切齒地質問秦子殊:“我父親待你不薄,我亦對你們尊重在加,你們的良心讓狗吃了嗎?怎麽就狠得下心下此毒手?”

秦子殊未作任何反抗,他昂著脖子任由江瑟瑟用盡全力掐著,直到他的雙眼開始泛白,江瑟瑟才尋回了一絲理智,緩緩地松開了手。

秦子殊大口地吸著氣,幹咳了許久後才慢慢緩過勁來,他捂著脖子,斷斷續續地說道:“你生在富賈之家,自小錦衣玉食,沒有受過顛沛流離之苦,自是理解不了我這種人對於金錢的渴望。當你變成了我,突然發現有一個能夠改變一生的機會擺在面前,你也會像我一樣毫不猶豫地做出抉擇的。”

江瑟瑟不屑地說道:“天下寒士千千萬,卻也尋不出第二個像你等這般狼心狗肺的東西。即便我們人生交換,對於在我深陷困境之時向我伸出援手之人,我必將結草銜環以報其恩,而不是像你這般殺人性命、奪人錢財,最後還反過來怪天命不公,怪生不逢時!即便最終落入法網,也不思己過,只嘆一聲時運不濟!”

“與你這種良心泯滅、瘋入骨髓之人說再多都是枉然,”江瑟瑟啐了他一聲,“與你同處在一片天地之間都是對我的褻瀆!”

秦子殊不怒反笑,“江小姐好生考慮考慮吧,沒有我的指證,你連江州都扳不倒,又何談向那位風頭正盛的太子少師尋仇呢?”

“六年前,你為一己之私殺害我了家人,今天,卻又不惜供出昔日好友,像你這種反覆無常的卑鄙小人,我又怎能相信你的真的想要幫我?”江瑟瑟問道。

秦子殊道:“小姐知我這個自私自利之人,是不會做賠本買賣的。”

江瑟瑟想起他剛才所說的交易,便問她:“你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麽?”

秦子殊直言道:“無他,惟願留嫣然一命而已。”

江瑟瑟像是聽到了天大般的笑話,情不自禁地嗤笑出聲來,“我沒聽錯吧?”

秦子殊一臉嚴肅地看著江瑟瑟,未有半分玩笑之意。

“你這種人竟有也情?”江瑟瑟鄙夷道。

“別說你不信,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竟真的愛上了她。”秦子殊的臉上破天荒地浮現出一縷寵愛,“我與何安然成婚三載有餘,卻未對她生出半分情愫,可與嫣然僅僅相處了不足半月的時光,卻只恨相見太晚。如果能為她覓得一線生機,哪怕挫骨揚灰我也心甘情願。”

“嫣然同我一樣,都是個苦命人。”提起何嫣然,秦子殊的臉上總是揚著一抹笑意,若非知他罪孽深重,江瑟瑟還真會同情起這對苦命鴛鴦來,“她所作所為皆是迫不得已,還有大把的年華等著她去享受,我不能讓她抱著遺憾死去。”

“我知江小姐是個心地善良,憐憫眾生的大善人,你連我這個與你有著血海深仇之人都下不去手,想來也會與我一樣,同情嫣然的淒苦遭遇吧?”秦子殊第一次在江瑟瑟面前示了弱,他央求道,“只要小姐願意幫這個忙,那嫣然定然有機會免於死罪的。”

“那何安然呢?”江瑟瑟回頭俯視著秦子殊,“誰又還她一個公道?”

秦子殊卻厚顏無恥地說道:“世上事本就無公平二字可言,她已經死了,即便嫣然償命她也回不過了,又何必再搭上一個可憐之人呢?”

“從你身上,我第一次看到了所謂的‘人不為己天誅地滅’,合著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,其餘一切你都不放在眼裏是嗎?哪怕人命也無所謂是嗎?”秦子殊的言行徹底顛覆了江瑟瑟的認知,一時間,她都分不清眼前這個究竟是人還是鬼,或者說,即便是鬼,也做不到他這般惡毒吧。

“是!”秦子殊毫無廉恥的肯定了,“只要你能幫我這個忙,我定會傾盡全力相助於你報仇雪恨。再者說,黃泉路上,有傅堂堂傅少師相伴,我也無憾了。”

“江小姐,你難道不想為你的家人報仇嗎?”秦子殊匍匐在江瑟瑟的腳下,束縛他的鐐銬被他掙得哐當作響,“錯過了我,之後便再尋不到這麽好的證人和機會了。”

江瑟瑟睨視著秦子殊,轉身走出了牢房。

“我在這裏等著江小姐的好消息。”秦子殊擡頭望著江瑟瑟的背影大聲喊道,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。

秦子殊重新靠著墻閉目養神,昏光之下,他臉上的笑意濃得有些瘆人。

人性都是自私的,而江瑟瑟終究也只是個凡人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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